夜间飞行

【孙肖】 游乐场

#ooc
#私设



“由c口出地铁,左转三百米,过天桥即可抵达欢乐谷。最近是万圣节,里面很热闹,祝你玩得开心。发件人:肖时钦。”


飞机起飞的一瞬间,孙翔恍惚以为自己又坐在了那天的过山车上。照片还存在他手机里,戴墨镜口罩的年轻人高高举起自拍杆,一个锋利的v型手势占了图片的一半,另一半的空缺则由背后的过山车补上,他皱起的眉毛几乎和钢架平行。

“肖队,”张新杰问,他和肖时钦坐在前面一排,“拍什么呢?”

外面一片漆黑,孙翔从毯子里钻出来,贴近舷窗,底下纵横交错的灯光河流般涌动,像落在黑暗里的一方小棋盘。他们坐在机头,看不见机翼上闪烁的灯光,飞机像一只平流层中的大鸟,载着乘客穿梭在气流之中,阵阵风声积雪一样消融在夜色里。无星无月,他们被暗夜温柔地包裹着,往苏黎世滑去。

“本来想拍星星,”肖时钦说,孙翔看不见他的脸,但猜他应该带了一点笑意,“现在只能拍底下的灯光了。”

张新杰回答:“拍不到正常。时间不对,方向也不对。”

不知道为了和谁怄气,孙翔已经闭上的眼睛又重新打开,在夜空中寻找出星辰的这份渴望比上次去游乐园还要焦灼。万一黑夜中,有一颗亿万光年外的恒星正注视着这架孤独的穿梭者,在苍穹深处点起一盏银白色的灯,给所有目击者一个捕捉的机会。哪怕只是一点星芒,孙翔逡巡半晌,又收回目光。哪怕只是缝隙里透出来的一线明亮,投射在漆黑之中,也足以点燃这个夜晚,他想。可惜孙翔能看到的是前面肖时钦宽阔的飞机椅背,和顶端露出的发梢。这些旺盛生长的、肖时钦生命里的变化,恰好像他本人一样柔软,此刻正低低匍匐,向孙翔显露出欲说还羞的一点时间的小尾巴。他在欢乐谷里遇上的小男生也是这么不长不短的头发,戴眼镜,从一字排开的店铺里买了一串糖葫芦。像是不知道怎么消灭那层红色的糖浆,又因为价格不忍心丢进一边的垃圾桶,小男生忧愁地举着那一串甜蜜的负担,左右彷徨,头发被挠了一次又一次,和他一起尴尬地支楞在风里,像永不弯腰的树木。虽然无从求证,但孙翔猜测肖时钦小时候应该就是那个样子,站在店铺门口,脑袋和背后的夕阳一样大。夕阳长出几根刺,是他短短的头发,和倒不下去的坚持。

黄少天问孙翔的时候,上一个被问的肖时钦才刚刚拒绝。孙翔并不知情,只是单纯不想参与夺冠后的庆功活动。上午决赛里遇到的法国流氓让他累得够呛,这个时候实在没有精力闹腾。等他走到露台外的玻璃门时,才发现肖时钦已经坐在了藤椅上,正在朝外张望。酒店位置偏僻,四处都没有高楼灯光,只有远处的摩天轮流光溢彩、灯火披挂,它属于不远处的游乐园,已经早早被国家队里唯二的两个女生列成了第二天的必去项目。孙翔坐下来,另一把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浇熄了他舌尖即将冒出的小小火花。肖时钦拉开凳子,把剩了大半杯的温水一饮而尽,紧紧身上的外套,让风也没有余地侵蚀。“巧啊。”肖时钦说,“外面风大,我先进去了,你也别呆太久。”

孙翔说:“好。”

他的声音被夹进玻璃门的缝隙里,险些追上肖时钦的步伐。孙翔觉得自己应该动一动,又无法说服自己停止对肖时钦背影的凝望。他瘦了很多,站起来像一棵从泥土中被剥离出来的树,往光亮房间的每一步都落哗哗一地的枯叶,脚步充满泥泞,印在短短的旅途之中。房间里欢声笑语,隔了一层玻璃依然像暖空气一样扩散出来,而后又被卷在风里,飞速冷却,拍打着露台上的孙翔。

嘉世有一个小小的花圃,孙翔没有去过,但却在离开以后奇妙地梦见那一小块生机盎然的地,有绿树、绣球花和角落里的藤蔓。从他房间窗户看下去,能看到坐在树下长椅上的肖时钦。他眯着眼睛躲避日光,向孙翔招招手。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,那棵树在另一个冬天迎来了属于它自己的消亡,树下窗边的人也都改观地点容颜,只有深深浅浅的绿色透过上海的枯黄渗出来,嘀嗒落在地上,汇成一汪小小的湖。夜晚寂静,白日喧哗,他不分日夜地站在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湖边,凝视着潋滟湖水。

孙翔嘎嘣一声踩碎地上的枯枝,引来江波涛的注意。“怎么了?”江波涛问。孙翔摇摇头,将自己从交错重合的时空里连根拔起,挣脱最后一点残存的、归属夏天的记忆。把夜晚交给猜忌、怀疑和不断推倒重来的自我询问,白天依旧回荡着欢笑。电线杆上的两排雀鸟被惊得扑楞翅膀飞起,羽毛尖上还带着一点凛冽的寒意。孙翔回头向肖时钦招招手,一架飞机从他的指缝间飞速溜过去,还来不及眨眼,闪亮的尾灯就消失在了层层云朵里。今天是卷云。


他做过冠军的梦,这还不是在嘉世,得追溯到很多年以前的越云。少年人嘛,总觉得自己的勇气和实力世上独一份,花环、掌声和戒指,命运都在后头给他井井有条地备着,他只要伸手就行,比坐飞机还简单。上天之前还得安检,可是去取那份已经准备好了的胜利应该如履平地、不费丝毫力气。闭上眼睛,再睁开,所有梦想都在眼前逐渐具象化,线条勾勒画面,画面搭起空间,纷纷彩带之下他和后来逐渐在想象中着墨的、真实的、温和的肖时钦捧着冠军奖杯,告诉所有人:我们到这儿了,我们,还有嘉世,到了这里。等孙翔真正站到了台上,还是更高、更广阔、更明亮辉煌的世界舞台,他才发现事实和自己想的有所出入。他在层层光芒里寻找一双眼睛,周围的喜悦沉甸甸地朝他压来,他费力地撬开一道口子,墙壁后的人看的不是他,也不是最中央的奖杯,那个人像在凝视着墙壁本身。喜悦依然在孙翔心中井喷着,水流之中逃窜的金鱼在他眼前跳起,又落回游乐园的池子里。他拿着纸做的捕捞网,想在已逝的时间里打捞出一尾已经游远了的鲸鱼。当他划开包装时,几万年前的星光像过期罐头,曾经的鲜美腐烂已久。他面对着的,是已经开始的、无法为他停止的过山车。


靠在玻璃上时,孙翔一直在猜想当初的肖时钦在想什么,去往杭州、去往武汉、去往苏黎世,他在平流层里穿梭的次数和孙翔一样多。孙翔想起的是他们在嘉世的时候一起过的节日,大家坐在一块儿喝酒猜拳,输了的要说真心话,肖时钦说的是“我没有喜欢的人”,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月亮上。一句不值得记录的话发生在一个无法被铭记的、看起来分外冷静的夜晚。那肖时钦在想什么呢,痛苦、崎岖的一条通向幸福的正确的路,他会不会回头看,念及往日的一些温存,窗户外面的梧桐树,训练室里的几句絮语,或者比赛时默契合拍的微操。这些都太稀薄、太琐碎了,甚至比不上风中的一粒苍耳。一切都是美化过的,实际上当初存在的只是一颗曾经鲜活跳动的,名为肖时钦的,柔软而沉重的心。

这里也有一颗心,它在三万米高空上为你寻找每一颗星辰,在所有罅隙里见缝插针地提及你,将往日的事情再三翻出,直到每一个边角料都被杜撰出虚伪的、并不存在的意义。


肖时钦退役发布会召开的时候,孙翔在飞机上奔赴苏黎世。中国队的成绩一直都很稳定,他再有两年就要退役了。从夜晚奔赴白日,时差让他在飞机上想起第一次去的时候,前面有人虔诚地祈求见到一颗星星,但是他没有见到,孙翔也没有。那颗星星藏在云后面,现在才露出微微一点光芒,在数年后将这个夜晚照得一清二楚。

记住我,别记住我。他徘徊很久,没有选择二者中的任何一个。“谢谢大家。”肖时钦说,“我热爱荣耀,也感激遇见过的每一个人。”


孙翔尚不知情,他用指节敲击玻璃,无意识地哼唱着当年肖时钦在嘉世最爱唱的歌。微风沙沙,树叶婆娑,他们并肩往宿舍走去,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,天边有一轮圆月。几个小时降落之后他会看到微博推送的消息,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被包括在了每一个这样的大范围里。东南西北,雷霆、微草、兴欣、蓝雨、霸图、烟雨,还有很多队伍,甚至是已经倒塌的旧嘉世,它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让肖时钦心存感激。他现在是东湖或者西湖里的一道波纹了,是上海掉下来的一片树叶,或者武汉夏天被消耗掉的千万只小龙虾之一,甚至无法被单独提出来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注脚,而只能和别的字句拼凑在一起,解释对方未必真实的、肤浅潦草的、呈现给别人看的片段式情绪。

人在寒冷时会将自己的极端情绪无限放大,也许昔日来不及发芽的感情端倪只是风雪里建起的一座小小神庙。孙翔无从得知肖时钦的想法,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沿着路笔直的走下去。身边的人会跟他讨论肖时钦退役的事情,他也许会随口回答,也可能不会。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手中的票,那太早了,当入场的绿灯被打开的时候,充斥在他心间的仍旧是少年时代遗留下来、此后仍然长久陪伴他的稚气。等他终于匀出一些空间来盛放除此之外的东西时,头顶闪烁的被换成了禁止入内的红色告示。

“不要来了”,“这儿快被拆了”,“离开这里”,栏杆上挂着许多牌子。



孙翔把歌哼完,飞机的轰鸣声将他带回最初的雨季。雨水敲击着玻璃,他们摘下耳机,从决赛的椅子上起身,他在肖时钦的眼睛里,看到一颗恒星的熄灭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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